凌晨一点，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夜晚的宁静，父亲从睡梦中惊醒，他接起电话，听完电话那头嘈杂仓促的话语之后，只简短地“嗯”了一声，便迅速地起床穿衣，准备出门——我们早就熟悉了这样的信号——科里又接收病危的患者了。

父亲总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抢救、会诊、手术。自我有记忆伊始，早已数不清多少次披星戴月。在与死亡抢时间的手术之后，值班室简陋的小床上囫囵补觉一两个小时更是家常便饭。

“我有个能力，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有块地方，就能睡得沉沉的，然后随时被叫醒。”父亲常半开玩笑半得意地和别人“炫耀”他这个超能力。我知道，这个超能力其实就是父亲作为一名医生时刻把抢救生命当做自己生命一样重视的一颗心。

听父亲讲他的童年，贫穷是那个年代的最主要的标识。在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辽宁农村，贫穷如一只铁手牢牢扼住每一个人的喉咙，又如同毒药，让人沉溺其中，忘记了逃脱的欲望和本能。所幸，父亲不甘于一辈子土里刨食，摆脱贫穷的强烈渴望让他选择了周围人无法理解的道路——他要读书，要用知识改写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起初，父亲的家里人是反对的，因为从未听说有谁靠书袋子出人头地，更因为这个贫穷的家庭经受不起一个劳动力的缺失和一份巨额的开支。

面对重重困难，父亲没有低头，用黑土所滋养的的那份坚韧和执着与命运抗争。祖父叫他下田拔草，他装作分辨不清拔起了玉米苗。祖父这边责骂、无奈，那边父亲早已捧起了书本。最终，祖父妥协了：“兴许小立还真是块读书的料。”

就这样，靠着两代人对命运的呐喊，1991年，父亲如愿考入大学，那年他21岁，从此他的人生轨迹倏尔转向一个艰辛而神圣的道路——医者之路。

大学毕业，资历如一张白纸。父亲成了老医生们呼来喝去的“打杂工”，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再次考验着父亲。通过勤学善思，勤劳奉献，父亲终于以主刀医生的身份站到了拯救生命的最前线。

家有娇妻幼女，工作又逐渐风生水起，舒适的生活原本最容易让人松懈，然而父亲始终记得自己的初衷——只有最前沿的医术才能救更多的人。于是他分别于2003年和2008年到中国医科大学和北京301医院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进修学习。进修期间，父亲虚心求学，挑灯夜问。那段日子，除了在医院里旁观见习，就是泡在图书馆里。多少个日夜，书山文海见证着父亲的付出和努力，终于天道酬勤，父亲进修归来，在外科和普外科方面的造诣已是全县一流。

行医二十年，父亲始终以十二分的认真态度和责任心去对待患者。曾经有一次，父亲为了一个患者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直到患者脱离生命危险，等他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的人了。说起父亲这些年的行医经历，母亲感触最深的一点就是他在救治患者时的投入和认真。“别看他不说，每次有病人死去，即使和他的诊治没有半分关系，他的情绪都会低落好几天。”

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从来没有固定的节假日，患者的病情就是外科医生的日程表。在合家团聚的除夕、在身处十几公里外的异地他乡，只要一个急救电话，都会让父亲从任何时间任何场合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工作中，父亲是患者重生的守护神，生活中，父亲却是个有些孩子气的“老小孩”，他喜欢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一遍又一遍地看金庸作品翻拍的电视剧……正是这孩童般的质朴与执着，行医数十年，没有给患者滥开一个单子，没欺骗一位患者。

古有董奉行医分文不取，成千古杏林美谈；今有吾父诚心悬壶济世，无愧林下传人。秉恩良精神，持救世良术，父亲为医生这一职业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一生，医者仁心，如斯如此。

赵芳沅